灣家花園

家裡沉默的男人
--- 張曼娟 ---

已婚女人對於先生總是會有一些抱怨，各式各樣的，在我們這些外人聽來，往往覺得實在構不成罪狀，當然，我也會反省，隔著距離看別人的生活，痛苦啊、困難啊，都變得雲淡風輕了。大家都說完了，輪到蓮生了，她欲言又止地，看著大家，說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啦，如果一定要抱怨的話，就是，他不怎麼說話啦。

大家睜大眼睛聽她說，聽到這件事，果然沒啥大不了，紛紛給意見，說是男人就是這樣的啊，他如果一直說話妳才要受不了呢，他在外面工作壓力很大，回到家放鬆了才不說話啊，那表示他把妳當自己人啦。蓮生半信半疑地：「是喔？是這樣喔，沒有關係的喔……」

我忍不住問她，不說話是很少說話嗎？少到什麼地步呢？她說有時候一個星期說不到三句話，這樣算不算正常？七嘴八舌的大家忽然都安靜下來，一個禮拜不到三句？十幾年來都是這樣？

我們聽見的很多公式，都是家裡有個嘮叨的妻子，於是便有了一個沉默的先生，他的沉默其實是在忍耐，也是在等待，等到某一天的臨界點，忽然爆發，成為一個盛怒的男人。如雄獅怒吼一聲，女人知道是閉嘴的時候了，男人終於可以獲得一段日子的安靜。 
 

然而，蓮生的狀況有點特殊，他的先生在職場中縱橫多年，辯才無礙，只是回到家就成為沉默的人，彷彿是某個開關被關閉了。他不想和妻子談心，也無意聽孩子講話，多半鎖著眉頭，顯露出挑剔的神情。他獃在家裡的時候，妻子和孩子都有點緊繃，如果他不在家，家裡便會有著活潑歡快的氣氛。他沒有不良嗜好，辛苦賺錢養家，確實盡到家長的職責，他只是選擇沉默，家人便無可選擇的接受沉默帶來的低氣壓。

蓮生是個好女人，她說她擔心先生的沉默會讓他在家裡的情感影響力消失，孩子們漸漸長大，漸漸當他是隱形人，對父親的認同降低。男人或許以為沉默可以建立權威感，卻忽略了言語是最重要的溝通管道，將來他老的時候，一定不希望這世界以沉默相待。那麼，現在開始打破沉默，就是最好的時機。